作为临海城市长大的人,宁秋砚只有过两次出海经历。
小时候功课忙,又要练琴,因为家庭不算富裕,也很少有机会去附近作为旅游景点有名气的岛屿玩。
这两次经历中有一次船还翻了,还好他们穿着救生衣。
被救上去以后,他才知道有乘客溺水死亡,尸体用白布盖着放在甲板上,离他很近。母亲把他抱得紧紧的,他躲在母亲怀里,只敢用一只眼睛去看。
后来他再没出过海,也并不知道自己会晕船。
所幸风浪中即便船颠簸得很厉害,这船还是开得很稳。
被人从半昏迷状态叫醒时,宁秋砚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,他甚至想象出自己的尸体被海警打捞上甲板,在海水泡得全身浮肿的样子。
舱门大开,冷风倒灌,船舱里已空无一人。
宁秋砚捏紧衣领坐起来,从窗户朝外看出去。
天空依旧灰着。
大风似乎渐渐平息了,纷纷扬扬的雪花扑簌簌坠入海面,甫一接触,就立即消失不见。
在那片灰色与深蓝之间,倏然出现了一座岛屿。
近处,冰冷的海浪拍打着岛上礁石,远处,则是岛上高低起伏的山峦,隐约能看见山脚茂密的树林。
他们平安抵达了渡岛。
“准备下船了。”平叔出现在船舱门口,“岛上的人来接你。”
“好。”宁秋砚虚弱地应了。
他穿戴整齐后拿着自己的行李走上甲板,在冷空气里吐出一口白雾。
他们离码头不远,从这里看去,能分辨出码头上已经来了一辆货车、一辆小车,也能看见一些黑点人影。船上采买了不少货物,这些人可能是来搬货的。
船只缓缓停泊入港,沉重的金属铰链声响起,平叔展开垫板方便人上岸。
几只海鸟低空飞行,掠过他们的桅杆。
这时状况发生了。
宁秋砚刚迈开脚步,就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背包。他重心失衡,左手拎着琴盒,右手下意识往身侧的船舷一按,想要稳住身形。
掌心猛地一阵剧痛,他忍不住痛呼出声:“啊!”
鲜血汹涌而出,流过手掌滴落在甲板上。
雪白甲板上,几秒内就形成了小小的一摊血迹。
“怎么回事?”平叔见状厉声问,“你们在干什么?!”
宁秋砚满头冷汗,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那个撞他的男孩却一言未发,他应该只是急着下船而不是故意,撞人后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他的伤口看,连同走过来的平叔一起,两人神色都瞬间变得非常古怪。
诡异地,现场有长达十几秒的沉默。
宁秋砚勉力忍住痛感,咬着牙眼泛泪光:“平叔,有没有东西可以止血?”
平叔被他问得如梦初醒,脸上的震惊收了起来,皱着眉头道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
口气是责备的。
宁秋砚实话实说:“被撞了一下。”
男孩依旧无言地站在那里,没有解释,也没有道歉。
平叔又说:“你先下船,岛上有医生能处理。”他加重语气告诉宁秋砚,“下次不要带着伤口上岛,记住了。”
即便萍水相逢,这些人也太冷血无情了。
宁秋砚难以置信,直到下船后被人扶了一把,才觉得这岛上还是有点人情味的。
可他在码头上走了没多远,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,回头一看,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男孩被平叔一拳揍倒在地,痛苦地蜷缩着。
有两个人上前,把男孩从地上拖了起来,粗暴地往那辆货车里塞。
车门“哐”地一声撞上,男孩朝他看了过来。
宁秋砚心中咯噔一声。
“是小宁吗?”
有人叫住了他。
渡岛的雪或许来得早一些。
目之所及处,地面、树梢皆有薄薄的一层雪白覆盖,路面也泥泞不堪,路旁停着一辆漆面锃亮的黑色轿车。
车前站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,亲和地对宁秋砚招了招手:“你过来这边。”
宁秋砚僵硬地迈开脚步。
货车与轿车。
显而易见,他和那个男孩来这岛上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待遇。
车道两侧长满了高耸入云的冷杉,积雪点点。路面一路蜿蜒,没入了幽深莫测的林海。
这一切都提示着外来者,这里是私人岛屿,发生什么都有可能。
等宁秋砚走近了,老人却只是轻轻抓着他的右手看了看:“怎么受伤了?不要紧,先上车,我们回去请医生看一看。”
*
老人是岛上的管家,自称康伯。
上车后康伯用手帕先替宁秋砚简单包扎了伤口,宁秋砚几乎忘记疼痛,满脑子都想着一个人就敢来这种私人地盘,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。
法治社会,手铐这种东西不是随便用的。
刚才男孩挣扎时身上披着的毯子掉落,手腕上金属的寒光在宁秋砚眼前闪回。长这么大,宁秋砚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有人戴着手铐。
百分百非法的那种。
在船上整整四个小时,平叔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船舱里,如果是非法拘禁或者是被强迫,那男孩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向宁秋砚求救,但男孩没有。
这种情况一般有两个可能,一是,男孩是个哑巴。
好吧,可能性不大,但宁秋砚保持“这分析不怎么靠谱但绝对有可能,否则他为什么那么没礼貌”的看法;
二是,向宁秋砚求救也没有用,因为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存在。
宁秋砚有点焦虑地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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